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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聲音真是大,像是一下子把他的靈魂震出了軀殼。
他茫然地站在那兒,不像個算無遺策的危險人物,而像是個獨自一人站在陌生山野間,等家人來接的迷路孩童。
——我什麼呢?
那位一生無愧於人無愧於心的老人,最後想對他命途坎坷的外孫說的話會是什麼?
他對他是失望的還是讚許的,是祝福……抑或懷疑呢?
而一手養大的孫子最後對他說的話竟是那幾句滿懷怨恨的嘲諷,老人在最後一刻,會覺得心頭髮寒嗎?
顧臨奚永遠也不會知道了。
終其他這錯綜複雜的一生,再也不可能知道老人究竟有沒有說完這句話……又或者到底說了什麼了。
時至下午,日光西斜,稀稀拉拉地陽光透過療養院房間的百葉窗,穿過了十三年的時光,投在了當年那個少年的臉上。
這麼多年過去,他已經是一副成熟男人的樣子,悲傷迷茫都被收攏地滴水不漏,每一段笑容都意味深長。
這皮囊里的靈魂好似被打碎了無數次又重帶著血拼合,成就了如今這具精緻的鎧甲。
顧教授偏過頭,端起水杯喝了一口,他的神情藏在陰影中,氣息安然平緩。好像剛才講了一段事不關己的故事。
方恆安靠在他邊上,安靜地玩著他肩上的一段黑髮。像在耐心地等他喝完這杯水。
顧臨奚像知道他在想什麼,自嘲地笑了一下:「倒不是在你面前也故作平靜……其實回想起來,當時我也有過一段情緒非常激烈的時間,做了許多無意義的發泄。但漸漸意識到沒什麼用,久而久之,就習慣了。不管心裡怎麼想的都儘量收斂起來……不要讓人發現我的情緒,也不要讓情緒干擾我的判斷——這才是更理性和高效的應對方法。」
他將水杯放回桌上,輕聲道:「說起來,情緒這種東西主要是在親近的人面前釋放,能放心發狠話的都是恃寵而驕……就像我下車前對外公說那些話一樣。他走以後,我就沒有這種資格了。」
方恆安看著他,終於理解之前他那近乎偏執的過度克制。
——他早就發現顧臨奚在越是激動的時候會強迫症似的表現得越平靜。
越是擔憂緊張的時候越愛表現的毫不在乎不動聲色。
就好像故意硬生生地剪掉那些旁生的枝幹,生生將活生生的自己剪成一株精緻完美的盆栽。
顧臨奚繼續說了下去:「這場事故太大了,算上司機和李麗,共八人……當場死亡。我上一通報警電話正好讓一批警察趕了過去,我趕過去的時候現場已經被他們圍了起來。所以我其實並沒有看到他的……屍體。」
他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,好似夢中囈語:「我明明沒有見過那事故現場的慘烈,卻總是做著那樣的夢。久而久之,我都要覺得那是真實的回憶了。」
在那些「回憶」里,「陳金茂」躺在血泊中,圓睜著眼睛,說完了最後的話。
他的外公說……
第125章「你老師有那麼脆弱嗎?」
在那些幻覺中,他的外公說:「阿熹,我…真後悔。」
顧臨奚條件反射地渾身一個激靈,從冤魂不散的幻象中暫時擺脫出來。
他走到窗前拉開帘子,讓溫暖的陽光灑滿自己的全身。
他回過頭看著方恆安,神情間陰霾被收攏地一點不剩:「恆安,可不能白讓我回憶一次慘痛的往事。你來幫我分析一下。如果爆炸物的確是那個健身背包,它可能是誰留在車上的?」
方恆安沉沉地注視著他,選擇了暫時配合話題:「當年警方結案的結論是爆炸物由李麗攜帶。李麗或許覺得不僅司機不肯讓她母親上車導致其心臟病發作有罪,還覺得乘客也是間接幫凶。」
「因為在司機嘲笑她母親髒臭的時候乘客跟著鬨笑,還鼓動司機不要停車,因為』覺得髒兮兮的老太婆上車味道不好』。這些都是當年坐過那班公交車的人證實的。」
「——反正李麗也死在這場爆炸中了,死無對證,要怎麼猜測她的犯罪動機都可以。」
「又有你那通目擊兇器的報警電話作證,就沒什麼異議的結案認定李麗是爆炸案的真兇了。」
他看了眼顧臨奚,繼續說道:「不過從你的講述客觀來看,其實爆炸物所在的健身袋更可能是由雪山成員攜帶上車,因為上面有種你多次提到的關於雪山的特殊氣味。」
顧臨奚點頭:「那種味道非常淡,如果不是我曾多年生活在那裡根本不會這麼敏感。也自然不會被當年處理這樁案子的刑警認作疑點。」
「但是雪山之事太過駭人聽聞,即使我說也不會有人信,更沒有拿得出手的證據。所以當年我沒有再特意去澄清這一點。而是順其自然地結案了。」
方恆安整理思緒:「也就是說在你當年的視角,這輛車上其實有兩撥犯罪分子。一個是持刀想要復仇的李麗,另外是一直跟蹤你的雪山成員。他們大概率互不認識也不知道對方的目標。最後是雪山成員引發爆炸。」
顧臨奚點頭,語氣平淡地說:「而且我認為這個炸彈大概率是定時炸彈,這才會讓正好下車的我逃過一劫——很明顯,此人原本想殺的大概率是我。只是讓車上的無辜者……和外公,為我陪葬了。」
他沒和之前一樣明顯地流露出自毀和自厭的情緒,但這種平靜反而讓人心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