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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节(第2页)

*

演员谢幕完毕,已经是十点半。余飞看了一眼静音的手机,有两条未读信息。打开微信一看,竟然是缮灯艇的一个小师弟兰庭发来的。这个师弟身体瘦弱,她过去多有照拂。

“飞师姐,你走了之后,缮灯艇好像寂寞了很多,没有之前热闹了。”

“有好些票友在问你去哪儿了,还说《游龙戏凤》换了人之后,没有以前好看。”

她回了一句:“现在艇里排什么戏?”

兰庭回复得很快:“《贵妃醉酒》《六月飞霜》《宇宙锋》。”

不是花旦就是青衣,都是正经大戏。

缮灯艇挑大梁的,花旦是倪麟,青衣是师眉卿,都拿过京剧大奖。

余飞心里头很不是滋味。这就是艇主说的,没了她余飞,缮灯艇还是响当当的金字招牌。

这才是一双璧人。她余飞,诚如艇主所说,是个只会跑海的、插科打诨的,跳梁小丑。

兰庭犹犹豫豫地问:“飞师姐,你还回来吗?”

她打下四个字:

“回不来了。”

不是不回来了,是“回不来了”。

*

大隐戏楼的位置很特殊,如深山古寺一般深隐在一个很大的园林式仿古公园里。夜晚公园关闭,只有一条狭窄小径可供戏楼的观众走出去,仿佛从世外桃源,走过曲径通幽,回到繁华市井。据说这也是这个公园的一个独特设计。

但余飞可不觉得这设计有什么值得夸赞之处。看戏的有两三百号人,从这仅容一人的狭窄小路走,得走上半天。

余飞在这有如血管栓塞一般的人流中排了一会,回想起那几条短信,心中那口滞气愈发浊重,见路边有一个暂歇的小花圃,便走了进去。

她没想到的是,这个花圃背后,还别有洞天:一条小道通往一个花枝疏密横斜的假山小亭,四围有高树厚叶密密遮挡,俨然就是一个用来偷情的好地方。

然而余飞四下里看了看,并没看到有人在此处偷情。月色溶溶,蛩声凄凄,寂无人声,只有幽浓花香袭人。

余飞在亭脚边站了一会儿,月光下两张票根上“帝女花”三个字似模糊似清晰,又似要乘风归去。终于是腿根一软,月余来的压力瞬间释放,瘫坐在地上开始啪嗒啪嗒掉眼泪。

《帝女花》,是母亲最爱的戏;《香夭》,又是其中母亲最爱的曲。

Y市和香港离得近。《帝女花》在本地原就出名,1999年,因为香港影星张国荣和汪明荃的演绎,《香夭》在大街小巷更是广为流传,是个人都能哼上两句。孩子们甚至把这个调子当做儿歌来唱。

母亲喜爱张国荣。张国荣的歌,张国荣唱过的粤剧,她都在家里反反复复地放。余飞小时候听得多了,便也会唱。

七岁那年,母亲带她去北京,为了让她看一眼父亲长什么样。然而父亲还没见着,她在佛海公园划船,远远地看见景山上那棵崇祯吊死的歪脖子树,唱了一段《香夭》,就被缮灯艇的师父听见。

师父说她是唱戏的天才,一个女孩子本嗓可以做到这么浑厚,唱京剧更有前途。

母亲喜出望外,参观过缮灯艇,又查明了师父的底细之后,当即决定让她留下来学戏。

她问母亲能不能留下来和她一起。

言佩珊说:不行。

她便哭了。她想和母亲一起回家。

然而母亲就此消失了。此后五年,她再也没有见过母亲。直到十二岁上,她拿了奖,师父给了她一笔钱,她凭着仅存的模糊记忆,买火车票回了Y市。

再见到母亲时,母亲笑得像一朵花,哭得像个泪人。

她却对母亲很恨,言佩珊,你怎么这么铁石心肠,说把她丢下就丢下。

余飞的泪落得越来越多,哭声越来越大,最后变成毫无风度的嚎啕大哭、放声嘶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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