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然而理智在下一瞬回到脑子里，令阿九顷刻间清醒。摆脱谢景臣？谈何容易。她永远记得相府中那些试图逃离他的人是什么下场，万虫啃食千刀万剐，如他那样残忍的人，容不下一丁点儿的背叛。还说什么远走高飞？这人的脑子恐怕真的有毛病吧！她用力推开在耳旁说话的男人，朝后退开丈远，恶狠狠道：&ldo;你休得在这儿胡言乱语！我流落在外十五年，相爷能送我回宫，我心中对他感激不尽，何来受制于他？&rdo;说着猛地抬手指向窗外，容色一沉道：&ldo;你救过我一命，如今我还你一份恩情，请吧！&rdo;那男人却只漠然看着她，动也不动。阿九等了会子见他还不走，霎时生恼，边朝前几步边怒道：&ldo;你究竟是什么人？到底想干什么？&rdo;忽地脚下被什么东西给绊了跤，她惊呼了一声，身子不受控制地朝前一扑，他始料未及，眼底划过一丝讶然，居然被她给应硬生生摁倒在了地上。多了个人肉垫子，阿九自然没被摔着。鼻息间尽是那股淡淡的幽香，她倒在那人怀里，也来不及窘迫，凛眸从怀中摸出几枚银针，往他的胸口处狠狠刺了下去。涂彩面的男人微挑了眉，侧身闪避，晃眼之间便从寝殿里消失无踪。阿九捂着心口咳嗽了几声，这才从地上缓缓爬起来。上前几步朝窗外看，空空如也，几片落叶被夜风吹得起旋，分明连个鬼影儿都没有。她抿唇，心头感到古怪。方才闹出的动静也不算小，怎么碎华轩的宫人没有一个人进来察看，难道都毫无所觉么？旁的人且不说，金玉就在外间值夜，难道连一丁点儿的响动也不曾听见么？太不寻常。阿九脑中疑云萦绕，略忖了忖，复弯腰拾起落在地上的外衫披上，点燃了烛火，又旋身打起珠帘走向外间。宫中的每处寝殿都会在外间设一张小床，供值夜的宫人夜里休憩。烛光中依稀可见床上睡着一个人，她举着烛台走过去，拿火光照亮金玉的脸，却见这丫头呼吸均匀面容恬静，显然睡得很沉。她皱起眉，指尖蓄力在金玉的某处穴位上重重一点，果然，那丫头咕哝了一声便悠悠转醒。一眼瞧见她，金玉还有些迷糊，愣了会子才呀了声，从榻上一坐而起，惊讶道：&ldo;殿下怎么醒了？&rdo;阿九撑了撑额，挨着床沿坐下来，叹道：&ldo;方才有贼人潜入，我便惊醒了。&rdo;&ldo;贼人？&rdo;金玉大惊失色，连忙拉了她的手四处打量，急道：&ldo;殿下没怎么样吧？伤着哪儿了没？那贼人现在何处啊？咱们快去请管事的来，这紫禁城的锦衣卫都是吃闲饭的么，还没有咱们相府里的顶用！让他们赶紧将贼人拿下！&rdo;&ldo;放心，我没伤着。&rdo;她摇摇头，&ldo;况且贼人已经跑远了，恐怕要追也追不上。&rdo;金玉啊了一声，似乎有些惊魂未定，挠了挠脑袋道：&ldo;这可太奇怪了，怎么有人闯进来，我半点儿都不知道啊？都怪我，怎么睡那么死呢……&rdo;她淡淡一笑，宽慰道：&ldo;其实这也不关你的事，并不是你睡得死，而是那人早有预谋，点了你的睡穴。&rdo;睡穴……那是什么？金玉不怎么明白，歪了歪头也没多问，只是抚了抚心口似乎心有余悸，连连道：&ldo;还好殿下你没出什么事儿，大人千叮咛万嘱咐要我照顾好你，要你有个好歹，我还不被相爷活活扒下一层皮来！&rdo;&ldo;……&rdo;阿九的神情几不可察地一变，微微垂下头，眉头轻蹙，不知在想些什么。那头的金玉还在喋喋不休，忽然又道：&ldo;殿下看清那人长什么样子了么？&rdo;她微微摇头，金玉大为失望，双肩一垮，&ldo;这可就难办了，连贼人的模样都不知道，即便想查也是无从下手了。&rdo;阿九摊开手，一枚闪着幽幽冷芒的银针静卧在白皙细嫩的掌心，她目光落在针头的血迹上，徐徐道：&ldo;那倒也不是无从下手……&rdo;金玉一眼瞧过去，不禁呀了一声，指着那枚沾血的针说：&ldo;这上头的血是怎么回事？&rdo;&ldo;那人被我的银针所伤，伤在胸前。&rdo;阿九半眯起眼，指尖一动将银针收了起来。真是令人匪夷所思，那涂彩面的大半夜潜入皇宫，难道只是为了跑来跟她说些古怪的话么？他怎么会知道自己受谢景臣控制，又怎么会知道她体内有金蝎蛊？难道……难道他也是相府的人，受谢景臣指使来试探她？思来想去愈发地不安，她捏了捏眉心一阵思索，缓缓合上眸子朝金玉说：&ldo;司礼监历来居内务府十二监之首，宫中出了这样的事，可不单单是锦衣卫失职。去，将司礼监的掌印请来，就说我宫中大半夜的有贼人潜入。&rdo;金玉闻言也不耽搁，应个是便匆匆出了门儿。浓稠的夜，今夏将至，自有蝉鸣蛙叫不绝于耳，白日里听起来觉得烦闷，大晚上却叫人怵得慌。金玉到底是个丫鬟，眼皮子浅没见过世面，胆子自然小，手里提着宫灯浑身都发抖，口里咕哝着什么念念有词，大致是在叨着阿弥陀佛白鬼不近身之类的话。皇家内院，朱墙碧瓦，京都里关于紫禁城的传说已经不只是一桩两桩了。皇宫是皇帝理政居住的地方，前朝后宫一殿相隔，每几年便会有数不清的如花美眷从举国各处送入这座金丝笼。金玉过去有个同乡在神武门当侍卫，从他口里隐约听过不少关于皇宫的事。譬如傍晚时分有成群的乌鸦从东西六宫上头飞过，又譬如永巷尽头的哭声，如泣如诉，诡异阴森。人一害怕起来就喜欢胡思乱想，她被脑子里一连串的念头吓得牙齿发颤，一面四下张望一面往东安门那头的掌印值房走，硬着头皮一路往前，火急火燎地就跟被鬼撵似的，一不留神儿和一个人撞了个正着，她登时魂飞魄散，惊叫了一声把手里的灯笼都给扔了出去。郑宝德被这一嗓子生生唬了跳，跳起几步回头看，见是个小宫女，登时骂道：&ldo;大半夜的不睡觉在外头瞎晃荡，鬼叫个什么劲儿！&rdo;真是的，出个恭也能遇上个惊乍乍的疯婆子，简直走霉！金玉惊魂未定地抚心口，拾起灯笼往前一照，火光映亮一张白净少年的脸，有些眼熟。她思索一阵儿想了起来，这少年同自己也算有过一面之缘--他是跟在赵公公身边儿的少监，似乎是姓郑。&ldo;郑公公，&rdo;她干巴巴一笑，小脸儿上浮起几丝尴尬的神态，&ldo;对不住对不住，黑灯瞎火的奴婢没把您认出来。&rdo;见她这错认得还算及时，郑宝德也不想多计较了，只冷哼了一声整整仪容，尖着嗓子道，&ldo;新来的？不知道宫里的规矩么，大晚上的乱跑，不怕死么？&rdo;金玉有些无奈，口里说：&ldo;奴婢也是没法子。郑公公，是奴婢的主子着令奴婢来请赵掌印的。&rdo;&ldo;请督主？他老人家今儿染了风寒身子不爽，早歇下了。&rdo;宝德从鼻子里发出个音儿，显然司空见惯，他丝毫不以为意，漫不经心地问：&ldo;你家主子是哪个宫里的娘子啊？&rdo;金玉皱起眉：&ldo;奴婢是碎华轩的宫人，主子是宁乐公主。&rdo;一个响当当的称谓，这丫头说得字正腔圆，郑宝德听了面色微变，连带着对金玉的态度来了个陡转，满面堆起笑意朝她客客气气道：&ldo;哟，原来是碎华轩的姐姐，不知公主殿下请督主有什么事？&rdo;金玉一愣，暗道太监果然是底下没把儿的人，翻起脸当真比翻书还快。她瘪瘪嘴，朝宝德睨一眼，&ldo;劳烦公公进去跟掌印知会一声儿，碎华轩今儿个夜里闹了贼，贼人潜入了公主的寝殿，令殿下受了惊吓，还请赵公公去见见帝姬。&rdo;郑公公闻言大为惊讶--这可真是怪事，紫禁城向来连只苍蝇也飞不进来，怎么会有贼人潜入？偏偏还在欣和帝姬返宫的头一天儿，这也忒巧了吧！他心生狐疑，也不敢怠慢，旋身匆匆往值房处走，到了跟前儿轻叩菱花门，试探道：&ldo;督主？&rdo;未几，里头传出个淡淡的嗯，尾音处稍扬，慵懒却低沉。宝德便道：&ldo;督主，宫里有贼人潜入，欣和公主受了惊吓，请您去碎华轩看看。&rdo;案上的灯烛还剩下最后一段，眼看就要将夜色烧成灰烬。锦绣得冰凉的寝殿，窗屉子合严实了，仅仅余下一丝昏暗的光。阿九披着外衫坐在玫瑰椅上，微微低垂着眼帘，浓长的眼睫像两把旖旎的扇，静默无言，无声无息，安静得仿佛不属于人世。就这么等了不知多久，终于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，齐刷刷地皂靴在青石地上踏过，带起一地风尘。阿九微微侧目，眼皮子抬起朝门口看，只见一个高个儿的男人入了殿，着曳撒系鸾带，头戴描金帽，半张脸上覆着狰狞兽首面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