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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 狼的过去(第2页)

“鱼呢。”殉狼抬眼看了看年轻人。

“跑了。”普罗修斯说着,把什么东西往地上一扔。“晚上就吃这个。”

殉狼定睛一看,是一串用浮木皮捆好的螃蟹。

“退潮的时候,沙滩上都是这玩意。”猎人指着远处的海湾说。

“这东西可吃不饱。”老人从椰子里挖了一勺椰肉塞进嘴里。

“将就吧,比饿着强。”普罗修斯坐在篝火前。因为柴火潮湿的缘故,这团篝火浓烟滚滚。

年轻人用石刀了结了螃蟹的生命,将它们保持着捆绑的状态放在石头上炙烤。

“得找到淡水才行。”殉狼盯着跳动的火光,冷不防地说道。“找不到淡水,不用两天我们就会被太阳活活晒死。”

“在那之前,我有一个猜测。”普罗修斯将螃蟹翻了一面,聚精会神地思考着什么。他的嘴唇已经脱水起皮,再下一步就会干裂开来。“先前被流放到这岛上的人,如果他们能活下来,也许会形成聚落吧?进一步说,他们得要有稳定的水来源才能够定居。如果我们能找到一个这样的聚落……说不定我们能解决水的问题呢?”

“喀!”

殉狼对这个猜想不置可否。他将一只螃蟹的背甲卸下,将蟹肉和蟹黄全挤到壳里,再将壳放到篝火边的石面上烤着。

“……”他用树枝搅动着蟹壳里逐渐成型的混合物,再度开口了:“就算我们找到聚落,他们不给,又该怎么办呢?这种地方不会有人做慈善,我们也没有能够拿来换水的东西。”

“抢,偷……怎么样都好,一定要拿到水。”普罗修斯毫不犹豫地回答了这一问题。“这是为了活下去……当然,在我看来这都是‘借’,条件允许的话,我会想办法还给他们的。”

“后半句话收起来,说不定还能活下去。”殉狼拿起煎好的蟹肉,一仰头,全导入口中。“把你在上流社会里养成的礼节全部抛掉,我们现在可是走到绝路上的人,绝对不能给自己幻想留一条退路!说什么‘有借有还’,那都是你还自以为是贵族、是衣冠楚楚的人类。这种错觉不抛弃掉的话,还是提早找一个阴凉的地方躺好等死吧。”

普罗修斯缓慢地呼吸着,脸色被火光映成病态的橙色。“说不定——”

“你没见过那种场景吧?真正的生死一线,不在精神上蜕掉人的皮囊就活不下来……那种事,在这个世界上可多的很。”殉狼把吃完的螃蟹残骸丢到远处的海滩里,他静静地望向沙滩,随即抬起头,远眺波涛汹涌的大海,眼神中透露着一种坚毅和经历过无数风浪的沧桑。到他这个年纪的人回往昔,就像打开一个斑驳的木匣子,记忆就正躺在匣子当中。但殉狼与常人不同的是,他的记忆匣里没有光彩照人的珠宝或是象征荣誉的勋章。藏在里面的,只有黑暗,和更深邃的黑暗。

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,仿佛回荡在无边的海洋之中。

"在比你大不了多少的时候,老子我就已经是水手了。一般人会以为,海洋就跟在酒馆里晃荡的漂亮妞一样,任人打扮,娇小可爱——她并不像你们想象的那样浪漫,它是无情的,不仅能在肉体上吞噬人类,还能够将人的内心防线剥离得干干净净。"

殉狼的目光变得深邃而阴郁,他开始讲述他在海上见闻的故事。

"风暴。就算是久居沿海的人,也不曾见过那晚的风暴。只有直面大海、失去海岸线的保护的人,才有资格窥见她的真容。狂风呼啸,巨浪翻滚,船被抛入了无边的黑暗中。桅杆破损,船舱触礁,木片飞溅到水手的脸上,船长和大副喊得再大声也没用,呼号全被风卷进另一个世界去了。眼明人都知道,船要沉了。我们全员来到甲板上,目光忽然不约而同地停留在了悬挂着的三艘救生艇上。一个丧失人性的共识在黑暗中滋长了出来。我们当中,只有少部分人能活。"

他停顿了一下,仿佛回忆起了那晚的细节。

"人们互相推搡,拼命地抓住救生艇的边缘,不顾一切地想要登上它们。在那狭小的空间里,他们用尽全力,用牙齿和指甲争夺着生存的机会。我看得清清楚楚,刚刚上船没两个月的小厨子被踩在脚下,一群人无情地踢打着他。二副忽然就被推向水中,刚开始他那身白衣服还能隐约看见一点,一个浪头过后就彻底消失了。所有人的眼神中充满了疯狂和绝望,血液和呐喊声充斥着整个甲板。为了打破僵持,有人动刀子了,接着是火枪。很快甲板就变得滑溜溜的,全是肉块和混杂这雨水的污血。就只是为了抢夺救生艇。"

“我站在那里,被吼叫和哀嚎所笼罩。心脏狂跳不止,汗水从额头滚落。我凝视着第三艘救生艇,决心要活下来,并开始向它迈进。我的手紧紧握住一把尖锐的木板,那是从破损的桅杆上剥离下来的东西,现在它成为了我唯一的武器。”

“没有意外,一名水手向我扑来。我知道他是谁,他杀过海盗,也教会了我怎么杀人。曾经他也算是条汉子,但那时候的他更像是一头野兽。我毫不犹豫地举起木板,用力地挥舞,扎进他的脖子里,将他教授给我的知识如数奉还。我不感到慌乱,反而觉得身体充满了力量和决心,人是没办法从那种绝境里活下来的,而一个为了生存而战的野兽就不一定。”

“木板猛烈地撞击着其他挡路水手的身体,出沉闷的断裂声。他们往往出一声惨叫,就倒在地上,血液从他们的伤口流淌出来,而我跨过他们的尸体继续前进。”

“我像被豪猪射穿了的皮衣那样,浑身是洞,都已经不知道哪个洞在痛。但伤痛拦不住老子,我挤入了救生艇,抓住船板的一块凸起。其他水手们也开始争夺救生艇,他们彼此推搡咆哮,拼命地想要登上我们这一艘船来。很明显,再上来哪怕一个人,这船也会在风暴里被掀翻。所以当我看到一名水手试图攀爬上救生艇的边缘时,我冲向他,用木板扎穿他的手掌。他出一声被活杀的猪一样的惨叫,失去平衡,摔入了汹涌的海水中。”

“我的呼吸急促而不规律,汗水湿透了我的衣服。蜷缩在那狭小的船舱里,看着其他水手们仍在继续争夺,而我们的船正被砍不断的铁索缓缓放下,那种绝地逢生的快感,能懂吗?小子,老子在那天晚上向海神献祭上了人性,所以她才肯换一条活路给我。在任何时候都是这个道理。”

普罗修斯听着殉狼的叙述,心中涌起一股寒意。令他胆寒的不仅是殉狼所讲的故事,更因为他那副气定神闲的态度,对混乱和死亡的熟视无睹。也许他如今只是个日渐衰弱的老头,但毫无疑问,就算是多年的牢狱之灾,也未将某种气质从他身上磨去。而那气质,正是他登顶海洋的理由。

“老子没心思一遍一遍教你。毛头小子,耳朵抹干净听好了。”殉狼从椰子里喝了口椰子水,润了润因为大量说话而干燥的嗓子。“这是提醒,也是警告。我不管你现在心里头怎么嘀咕,总之关键时候别给我手软。死掉的人不如活着的动物,而求生的野兽正好可以吃死掉的人继续生存。到底想活还是想死,你自己看着办吧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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